四人夜話 第一輯之八.2
原著:余過

日本人說的:徵婚

報章上刊登一段徵婚啟事,
條件之優厚,足令不少男人動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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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報章上,出現一段這樣的啟事:

「徵婚……十八歲富有女郎,貌美,無任何缺陷,徵求夫婿,凡身體健康者皆可應徵。有意請撥電話……」

這樣的啟事,能令許多男人動心。令人詫異的是,女方既無任何缺陷,又富有、貌美,為什麼找不到男友,還要公開徵婚?

在一列奔馳的地鐵車上,一個男人對著這段啟事出神。他名叫源助,是個三十歲未婚的建築工人,對徵婚廣告特別感到興趣。

「何妨一試?」他對自己說。

這天下班後,他便撥了一個電話過去。

「請問府上可有一位女士徵婚嗎?」

「是的。那是我家的小姐。」一個老婦人的聲音回答。

「我想應徵,要什麼手續?」

「什麼手續也不用,請現在就過來吧。你可以和我家小姐先見個面,彼此看看是否合適,如果不合,也沒有什麼關係。」

源助問明了地址,那是富人聚居之地,不是夜生活鶯燕流連的場所,這和源助的一項設想又不符了……他以為那可能是一段妓女出賣肉體的廣告,有很多妓女是以「徵婚」為名,以達到招徠顧客的目的。

源助好奇心大起,決心要看個究竟。

他換過一套潔淨的衣裳,把頭髮梳理好,整整齊齊的出門。

那地方離他家很遠,要轉三次地鐵。在電話裡說過到了某一條街口,便有專車相迎……是平治汽車,車牌xxxx號。

源助走到路口,果然有汽車在等待著,司機是一個穿黑西裝、白襯衣的男人。替他打開車門,請他上車。

「氣派好大!」源助心想。

從見面到汽車開動,那司機一直沒說過一句話。也許這是他們的規矩。但源助在汽車裡開始感到不安,因為車子駛向的地方,愈來愈偏僻。

車子終於在一個大宅院前停下,門外樹影婆娑,蒼蒼鬱鬱,籠罩著整個院子。源助從沒有見過這樣的一個地方。司機下車開門,恭恭敬敬地引他入內。

裡面有六個女傭,穿了一色的淺灰制服在恭候。不知怎的,源助突然生出一種自慚形穢的感覺。這種感覺已代替了剛才的恐懼感。

進入了一個大廳,陳設富麗堂皇,一個五十來歲的女管家出來迎接。剛才聽電話的大概就是她。

「不瞞你說,我家小姐之所以要徵婚,是因她尚在病中,希望藉婚姻沖喜。」女管家道。

源助心想:果然我猜想得不錯……是個有缺陷的女人。

「也許先生聽見她有病,心裡就動搖了?我請你先見過她再改變你的主意不遲。」

源助點頭。

管家把他帶到樓上,在一個臥室前敲敲門,有個白衣護士打開門,輕問:「來了?」

管家道:「來了。」

護士把源助讓入內,只覺一片淡淡幽香瀰漫全室,令人心曠神怡,床上有個人躺著,但看不見她的面貌。

如果她是個醜八怪,我該怎麼辦?源助心裡設想著:總之,如發覺不對勁,我會說「高攀不起」,便回家了。

他慢慢走近床前,此時,床上人的臉忽然轉了過來……是一張宜喜宜嗔的臉,美麗得出奇,雙頰紅潤(也許因病態的關係),益增嬌媚,她的眼睛始終是閉上的,似乎還在睡眠狀態。

這樣美的女子,竟要徵婚?確是令人難以置信。源助在美人身旁,感到氣息迫促,緊張得手足無措。

「請問小姐得的是什麼病?」他終於想到一個話題。

「唉,說起來可見笑了。」護士答:「小姐得了一個想男人的病。」

源助從未聽過女人有「想男人」的生理病症,道:「請問小姐的症狀是怎樣的?」

「一言難盡,」護士道:「你在這裡坐一會就知道了。每位應徵者都有一個鐘頭的時間和小姐單獨在一起,讓你們互相了解,旁人不會進來打擾的。」

護士說完退出,臨行對源助眨眨眼,含有深意地笑道:「小姐有什麼要求,你盡量滿足她吧,不要錯過機會啊。」說完,她走出去,帶上了房門。

源助不知如何是好,床畔有一張椅子,他便在那裡坐下。

小姐仍然未醒,但一翻身,一條腿子伸出在被外,那腿又白又長,晶瑩可愛,源助看得呆了。

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,小姐把被子一拉,腿上露出的部分又多了一些,從腿上一直到腰際都露了出來,原來她身上是什麼也沒穿的。

源助一顆心卜卜亂跳,覺得這房間真熱,令他坐立不安。

小姐張開一絲眼睛,叫道:「我要喝茶。」

這時護士不在,源助只好站起來,把案頭一杯茶遞給她。

「你扶我坐起來!」小姐命令道。

源助伸手扶她坐起,兩手接觸她那膩滑肌膚,令他心神一蕩。

小姐已坐起,可是並不向床上挨去,卻挨在源助的身上,熱烘烘的軀體緊靠著他。低聲道:「我不要茶了,我要你。」

「我……我……」源助本來已神迷意亂,再經小姐親口說出要求,更令他的心怦怦亂跳。

「我……我……這是不行的。」

「沒有關係,」小姐閉著眼睛:「護士和管家在一個鐘頭內不會進來的。」

「這……」

「求求你,就算是救我吧。否則我活不成了。」小姐一翻身,像蛇一般纏著他。

源助終究血氣方剛,那裡經得起女人這樣的挑誘?何況懷中的女人又不是一個醜婦,而是千嬌百媚、萬中選一的。

他見房中並無別人,便在她櫻唇上親了一下。起初是輕輕的,但小姐的櫻唇像有一種磁力,一吸上了,就教人難以離開。他感到飄飄然的,一剎那間,覺得世上什麼力量都難以阻止他和小姐作進一步的歡好。

他不僅吻她的唇,還吻她的秀髮、吻她的頸項、吻她的腰……小姐輕咬嘴唇,低垂睫毛,喉間發出呻吟的聲音。她的身子不時挺起,以接受源助的愛撫。

這一段光陰對源助來說,不知是怎樣過的,反正他嘗到絕頂的快樂,同時也感到無比的疲倦,因為小姐需索無厭,熱情如火。

那位護士小姐雖說在一小時後回來,實際上是在三個鐘頭後才走進房中,拍拍源助的肩頭道:「先生,時候已不早了。」

源助瞿然驚覺,急忙起身穿上衣裳,他內心有一分慚愧:自己是一個來應徵的人,怎可以貿然和徵婚者同睡在一張床上?幸虧護士臉上並無不悅之態,而床上的小姐卻閉目安睡,臉上露出滿足的笑容。

「真不好意思!」源助在禮貌上對護士說一聲。一開口,他忽覺有點頭昏,而且腳步虛浮,幾乎站立不穩。這使他大吃一驚,他身體健康,從來未有過這樣的現象。

護士對他攙扶了一把,微笑道:「沒有關係。這也許因為先生剛才太熱情了,所以有點虛脫的樣子。休息幾天就會好的。」

源助辭了出來,女管家對他說,如果小姐選中了他,會在一星期內以電話通知。

他又坐上那輛房車,由那個默不作聲的司機,把他送回來時的路口。

源助在路口下車,仍改乘地鐵返回住所。他的精神不但愈來愈疲乏,而且全身骨節也痠痛起來。

回家倒頭便睡,第二天身體發燒,不能上班。

他心裡吃驚:昨晚到底做了什麼事,竟然有這樣的後果?

回想與那位徵婚小姐相處的情景,她確是比一般女人熱情一點,令他筋疲力盡。但和女人同宿夜的經驗,他以前也不是沒有過,卻從不致像今天一樣,竟生起病來。

醫生來替他診治,不停的皺起眉頭,哺喃自語道:「奇怪,這是精力損耗過度、氣血不支的現象,像你這樣的年紀,不可能發生。」又問道:「你是否接連數月不斷與女人尋樂,每晚又不知自愛,濫耗精神?」

「沒有啊。」源助道:「我這幾個月來,只和女人同宿過一夜,就得了這病!」

「奇怪!」醫生仍是那個字眼。「你的壽命是不致受到影響的,但要大大的進補,才能使損耗的精神恢復過來。」

醫生開好藥方後,囑咐他三個月內不能接近女色,否則性命不保。

源助天天服藥進補,身體果然漸漸好轉。一星期後,徵婚小姐並沒有電話來給他。他相信他已經落選了。

原先他是抱著「逢場作戲」的心情,可是自經過那夜肌膚之親後,他竟對小姐出奇地想念起來。

她真是一個可愛的女性,相貌好,聲音甜,神情嬌媚,特別是床上那銷魂的姿態,令人永遠不能忘懷。源助很想再有一次這樣的經驗,即使是一次也好。

但這個希望顯然是不能實現了。他心中很懊惱,並且對那個當選的幸運兒深深妒忌起來。

他試著再撥電話去,對方是女管家接聽,以為他是另一新應徵者,仍然用一樣的口吻:「請今晚來和我家小姐兒個面吧。」

源助心中狂喜,這表示小姐仍然沒有物色到理想的對象。

源助在電話中道:「我名叫源助,上次我曾經見過小姐一面。我很渴望再見她一次……」

源助還沒說完,女管家已打斷道:「對不起,凡見過面而未獲小姐電話的,可認為是落選了,以後請不必再打電話來。」對方態度非常冷淡,令源助冷了半截。

……既然不喜歡我,為什麼那天又對我那樣熱情?或許這根本不是那位小姐的意思,而是這個女管家在作梗。

這樣想著,源助的心又活動了幾分……我要設法見小姐一次,否則死也不甘心。

他雖然還未完全痊愈,第二天卻扶病去尋找徵婚小姐所居的院第。仍然乘坐地鐵到達那個路口,但下車後無法找到那汽車所經的路,費了半天功夫,毫無所獲,令他大失所望。

過了一兩天,他仍然不死心,又打了一個電話去詢問。那電話很奇怪,白天打去沒有人接聽,晚上八時後才有人在家。但這一次,女管家卻聽出是他的聲音,立刻就說:「對不起,請以後不要再打電話來了。」

源助無法可想,終日唉聲嘆氣。

一天,他的好朋友三島來看他,問他為何得病,源助也不隱瞞,把看了徵婚啟事的一切經過對他說出。

「聽你說來,這不像是徵婚而是賣淫,可是她又不收你的錢,真教人詫異。」三島道:「我想去試一次,看看她到底是搞什麼花樣的。」

源助並不反對三島去嘗試,這是唯一再與那位小姐取得聯絡的方法。

「可是……」源助若有難言之隱。

「你怕我搶了你的愛人是不是?」三島爽朗地笑道:「我保證不會如此,並且我會向她轉達你對她的愛意,然後我就告辭,這樣你放心了吧?」

源助笑道:「那麼,萬分拜託了。」

三島照著源助的指示,到了晚上,也打個電話去應徵。那邊女管家接了電話,知他是個新人,露出歡迎的口氣:「今天晚上請來和我家小姐見面吧。」

接著她告訴三島在某某車站下車,到了某一街道口,會有一輛汽車前來迎接。

三島於是對源助建議道:「今晚我依時去赴約,你駕駛我的小汽車到那路口等候,見我上了車後,你跟蹤那輛汽車,便知道小姐的住所了。」

源助大喜的道:「這個辦法很好。」

一切依照計畫進行。夜晚,三島在那路口的一個特定地方等候著,不久便有一輛豪華汽車駛到。還是那個沉默的司機把他接入車中。

他們開行了不久,源助便駕小轎車在後面遠遠跟隨。見它在前面彎彎曲曲地駛進一些極小的泥路。源助跟得十分吃力,暗想:難怪上次我無法找到。

走了好一會,前車在一座樹木籠罩的院宅前停下來。源助也在遠遠停下,心裡是一種又喜又酸的感覺,喜的是終於找到了心上人的住處;酸的是進去見她的不是自己,而是三島。

他恨不得立時飛越牆垣的阻隔,進去見小姐一面,可是不敢造次,在汽車中強忍著。熄去了車內的燈光,以免被前車的車伕發覺。

夜漸深,三島一直沒出來,四周寂靜異常,只有一片蟲聲。源助忽然感到一點寒意,覺得這一帶有點陰森森,好不可怕。

忽聽有人聲在附近出現:「三妹,大姐今晚又有羊兒送上門了。」

「是嗎?她真行!」另一個女聲嬌笑答道。

源助聽得清清楚楚,就不知說話的人在哪裡。

「喂,」那女聲又道:「妳何必羨慕大姐,這裡有個傻瓜,我們也可以學大姐一樣。」

兩女笑聲極是淫蕩。在這樣寂靜的夜裡,聽到這樣的笑聲和私語,氣氛顯得很是怪異。

不一會兒,兩個女郎手牽手含笑來到車前,年約二十來歲,說不上美貌,可是也不醜。敲敲車窗,對源助笑道:「在等候女朋友嗎?」

「……」源助不知該怎樣答覆,只是笑笑。

「我們也很寂寞,讓我們進來和你聊天吧。」甲女單刀直入說。

「不……」源助有點戒懼,在這樣的荒郊和靜夜,實在不知道她們是人還是異物。

「對不起,我馬上就要開車了。」他說。

「不識抬舉的東西!」乙女笑罵。

「他不讓我們進去,我們偏要進去!」甲女道。話未說完,兩女已同時坐在車廂內。

源助吃了一驚,他的車門一直未打開過,不知她們是怎樣進來的。

「你害怕嗎?」甲女生到他身邊,有意無意間,把胸前的衣襟拉開,露出裡面雪白的肌膚。乙女也把裙子卸下,露出兩條可愛的玉腿。

本來這是相當撩人的場面,可是源助早已疑心她們是鬼魅異類,所以她們愈大膽,他愈是吃驚。

兩女見他不受誘惑,索性把他推倒在椅上,合力脫他的衣裳,源助大叫,甲女撕下他的襯衣,塞進他口中。源助反抗,可是很奇怪,他的力氣總用不出來,眼巴巴地一任二女擺佈……最後他疲極昏去。

當他醒來時,天色已大亮。他移動一下身子,骨節疼痛,說不出的難過。嘴中的一角襯衫仍在,他把它拔了出來,向四周望去,滿眼是墓地,哪裡有什麼院宅?

他吃了一驚,自己的車子怎會停在這樣一個地方?由於天色已亮,他膽子較大,下車四周查察,見車旁有一族矮樹,這隱約是他昨晚停車時見過的,證明車子沒有移動過位置。

源助從停車處望過去,推算昨晚所見那院宅的所在,約在車子東北一百步外,他走過去一看,那裡恰巧有一座墳墓,上書「小泉惠美女士之墓」。碑上有一個圖相,宜喜宜嗔,依稀就是他所見的那徵婚小姐的容貌。

源助心頭一震,隱約似覺四周有喧嘩的笑聲,笑他的愚昧。

他快步奔回車內,在地上仆倒了兩次,氣喘呼呼,就像一個久病的老人一樣。

好不容易坐進駕駛座,開動引擎,循著那些山路轉彎抹角,轉了半天,才找到出路。

回到家中已近中午了。三島正在他家裡候他,一見面,就露出非常抱歉的神色。

「源助,實在對不起你,本來我答應過決不親近那徵婚小姐的。不知怎地,我一進入那房中,就好像吃了迷藥一般,糊裡糊塗的幹了那回事兒。事後回想,真是難過萬分。」

三島是老實人,臉上神情顯得非常慚愧。

可是源助對他的說話聽而不聞,呆若木雞地跌坐在一張椅子上,口裡喃喃道:「惠美……惠美……」

三島道:「不錯,我聽見女管家在說話時,有一次好像叫那小姐做惠美。」

「三島兄,我們都中邪了,那惠美小姐原來是一個鬼魂。」

「你怎知道?」三島失色問。

於是源助把昨晚的經歷說出,三島面色鐵青,連問:「你看清楚了沒有?」

「再清楚沒有了,你現在精神覺得怎樣?」

「唉,我也覺得身體好像虛脫一般,幾次幾乎暈倒,是我以前從未有過的。」

「我們現在應當怎麼辦?」

「我想應當去報警,假如讓她繼續下去,會為害世人。」

「我也是這樣想。」

源助和三島商議已定,便將這事情的經過,向該區警局報告。

警局把這件案子交給有「智多星」之稱、專辦奇難雜案的北原探長處理。

智多星攜帶了兩個得力探員,隨同源助和三島,一同前往小泉惠美的墓地視察。

雖然源助早晨曾開車走過,但也費了九牛二虎之力,才在複雜的山路上找到那地方。

三島建議即把墳墓挖開,將屍體焚毀,以免為禍人類,但智多星認為警方在未掌握到證據前,不能憑一面之辭,便破壞他人的墓地。

他準備到晚上也打一個電話去應徵,親自去觀察一下。

但是到了晚間,他打了幾次電話,也沒有人接聽。彷彿那邊有人識破,不肯上當。

智多星向電話局調查那電話號碼的所在地,獲悉那是郊區一所房子的電話,智多星與源助、三島一同前往察看,原來是距惠美的墓地約半里之遙的一所民居,門戶已被塵封,看來許久沒有人居住。

但裡面確有一具電話。當智多星用無線電通知警局探員撥那電話號碼時,鈴聲大響起來,卻沒有人接聽。

探長與源助,面面相覷,毫無辦法。

他們唯一能做的是調查那破房子的主人,獲悉本來是一個種菜的寡婦居住,但那寡婦於兩個月前被汽車撞死,由於她沒有親屬,死後沒有人認屍體,那房子也沒有人去清理。

源助和三島都在檔案中認出,這女人就是惠美小姐的所謂女管家。

經此證明,源助和三島的經歷更加明確,但警方始終以證據不足為理由,不肯造次去毀壞惠美的墳地。事情不了了之。

一個月後,源助和三島的身體都已康復,各自回去所屬公司做事了。

一天,晚上十一時,源助在一個酒吧中喝得半醉,準備回家休息。

他在街上慢慢走著,忽見前面有個身影非常苗條,而且有點熟悉。

他悄悄在後面跟著,見她走到一家叫「小蝶」的酒吧前,推門進去。

源助望見她的側臉,更令他心頭一跳,那女子依稀便是他曾經有一夕之緣的小泉惠美。

但只一瞬間,女子已進去了。

源助為了尋求答案,也走進「小蝶」裡去。

「剛才進來那位女郎叫什麼名字?」他向端酒的女侍問。

「剛才?」女侍道:「我恰巧在屋子內,沒有注意。你放眼看看,有沒有你喜歡的姑娘。」

源助起初因光線太暗,沒有看見,後來視線習慣了,見到剛才那女郎坐在一酒客的身邊,態度十分親熱。女郎瓜子臉,櫻桃小嘴,臉上有種說不出的嫵媚。與源助所見的小泉惠美絕無二樣。

難道真是她?他心裡感到顫慄。

以為自己喝多了酒,兩眼模糊所致。但細細注意,那女子不論笑容、說話、嗔惱之態,都是小泉惠美一般模樣。顯然那個客人正受到她的迷惑,顯出樂陶陶的樣子。

不久,那客人叫結賬,要帶她一同外出。於是源助也付了酒錢,跟隨出外,見他們親密地肩併著肩走著,走進一家專供情侶幽會的酒店中。

源助不能再跟進去,便在附近打了一個電話給三島,把這個奇遇告訴他。

三島道:「世上恐怕沒有這樣相似的人吧?『小蝶』的老闆娘我認識,明天我們一同走去看看。」

第二天,他們兩人在傍晚時分到了小蝶酒吧,找到老闆娘來聊天。

「我們這裡新來的吧女有兩個,你說的那個大概叫久富,她的確長得很美,能叫男人死心塌地聽她擺佈。她來了不到半個月,晚晚都有很多酒客捧場,而且必定有人帶她外出。她賺的外快恐怕已不少。」

三島把他和源助的經歷告訴她,老闆娘大笑道:「世上哪有這樣的事,是你們編出來哄我的。」

三島正色道:「我們不是騙妳,已經報過案,有正式紀錄。」

老闆娘見他們說得凝重,才半信半疑。她答應把他們二人收藏在店中,細細觀察久富的行逕。

九時差一刻,久富上班了。她容光煥發,非常甜蜜地叫一聲老闆娘。

老闆娘故意留她在房中問長問短,三島和源助躲在帷幕後偷看,無論從什麼角度瞧去,都是百分之一百的小泉惠美,如果說她有什麼不同,只是以前的惠美有幾分病弱的慵態,今天的久富顯得更精神飽滿而已。

「家裡還有些什麼人?」老闆娘裝成關切地問她。

「還有一個嬸嬸,幾個妹妹。」

「他們知道妳在這種地方做事嗎?」

「沒有關係。在家中我是個皇帝,沒有人管我的。」久富笑道。

不一會,有酒客光臨,要叫久富陪坐,久富便出去了。

「的的確確是她,打電話報警吧。」三島叫道。

源助同意。他們在電話中找到那個智多星探長,請他快來酒吧認一個人。

探長問明原委,便假裝酒客,在半個鐘頭後來到小蝶酒吧,找久富陪酒。

坐下不久,他便裝成色迷迷的姿態,左手把久富纖腰摟緊,右手不規矩地亂摸一番。久富也不拒絕,只是吃吃笑著。

探長發覺她身體溫暖,與正常人無異。

智多星探長和吧女久富坐了一會,便相偕出外,到一家早有佈置的公寓去。

久富一到公寓,態度顯得非常淫蕩,和她的外表年齡很不相稱。

探長半公半私,享受著無邊的艷福。

然後他極力拖延時間,和她談天說地,不讓她離開公寓。

大約凌晨四時左右,久富已三次要求離去,探長於此時接到一個電話,面色大變。

電話裡的探員說,剛才他們已利用預先佈置的攝影儀器,攝下探長與久富在床上的親熱的圖片。但沖出來的照片,只見探長抱著一團白影,完全攝不到久富的姿態。

一張照片如此,可以說是偶然的錯誤,但張張如此,便顯得極不尋常了。

久富也察覺到探長臉上表情的變化,他還未放下聽筒,她已奪門而出。探長大聲喝叫她不要走開,久富毫不理會。

智多星拔出手槍,下樓追出門外,見久富在前面跑,他叫道:「妳究竟是人還是怪物,再不停下,我就開槍了。」

久富依然不理,愈跑愈急。探長向她開了兩槍,眼見都射中她的身上,但久富若無其事,消失在街道轉角之處。

智多星本來還存在著三分疑惑,不願肯定她是異類,至此再也沒有懷疑了。

回到局中,細細研究探員所攝的照片,探長的容貌身體拍得十分清晰,但久富的身體只像一團白霧,依稀可辨出是一個人體的形狀。探長頓足,慨嘆不能把她擒牢。

第二天,他派員潛伏小蝶酒吧,等待久富來上班。可是一直等到午夜,也未見她出現。久富顯然已知機遠遁。

智多星探長非但捉不到久富,他自己反而臥病三個星期,情形就像源助和三島一樣。

病愈之後,他去請教一個有道高僧,這是一種什麼現象。

高僧解釋,這是女屍利用男人的精氣以復活。起初所謂「徵婚」,便是吸引血氣方剛的男子和她交媾,令她飽吸陽剛之氣,身體一天靈活過一天。以後她可以出來活動了,便託身在酒吧之中,與男人雜交,繼續獲得精力的來源。凡和她有一夕之緣的人,因精力損耗過甚,都有類似虛脫的病態。此女現在必在他處作祟,猶幸她不嗜殺生,積下惡果不深,否則凡與她親近過的男人都難保一命。

智多星恍然大悟:「那麼我們應怎樣對付她,免她為禍人間?」

高僧道:「以前你既已知她墳地所在,應從根本著手,便省卻許多麻煩,可惜現在也許已太遲了,這裡有兩個方案,寫成錦囊,你照著去辦吧。」

智多星大喜,接了錦囊回去。

打開第一個錦囊是:「立即發掘其墳穴,以火焚之,絕其後退之路。」

智多星帶了幾個得力探員至小泉惠美墓前,將墳地掘開了,果然裡面空蕩蕩的,骸骨不見了,證明惠美已出去活動去了。

他照著高僧的吩咐,用火焚毀,並將幾本經書焚化其間,使該處減少妖邪之氣。

辦好此事後,他們繼續四處窮追小泉惠美的下落,由畫家根據源助等人的印象,畫成一圖,交給數十便衣探員,叫他們留意這樣的人物。

大約十天過後,有一個探員報告說,在某處鄉間,發現小泉惠美的蹤跡。

那是東京市郊一個小縝,開雜貨店的商人晉一,一個月前忽然收留了一個女人,和她成了夫妻。

這個女人名叫悅子,自稱在鄉下出來,要找一份賣貨員的工作。

晉一見她風姿楚楚,便把她留下了,他是個王老五,卅五歲還未遇到合意的女人,不知怎的,一見悅子,便覺得相當投緣。

晚上,晉一問悅子回到什麼地方住宿,悅子答,她就睡在店裡。晉一大喜過望。關上店門後,二人便這樣地搭上了。

以後,晉一向人介紹,悅子是他的妻子,又把她帶回家去見過父母和五個兄弟。他們是大家庭,兄弟成家後都住在一起。

悅子相貌長得美,又不大說話,人人都喜歡她,要她搬回去和大家住在一起。晉一不知悅子的意向,悅子卻非常樂意地答應了。

悅子在家裡居住,晉一卻要到店裡工作。在這段期間,他不知道,悅子和他的五個兄弟都有了肉體關係。最後,連晉一的父親也和這個風流兒媳有了一夕之緣。

這一家裡,除了女人之外,都把悅子當作至寶。

晉一與從前判若兩人,身體變得虛弱無力,頭三四天還和悅子天天歡好,到得第五天,身體虛弱,再也無能為力了。他怕妻子對他需索,乾脆住在店裡不回去,這樣就給了更多的機會讓悅子和他的兄弟在一起。

悅子的浪漫行為,漸漸地連憐居也已知悉。這個故事傳到一個探員的耳中,才引起了他的注意。

探員親自到那鎮上查察,遠遠見到悅子本人,和探長分發的畫圖十分相似,便立即報告智多星。

智多星這次不敢大意,先打開高僧的「錦囊」,觀看應付之策。

女殭屍本來不能在白天出現的,現在居然可以在光天化日下露面,證明她的道行是愈來愈高了。

智多星看過錦囊之後,暗暗點頭,高僧的確想得周密。

智多星一面派人到晉一家裡去埋伏捉妖,一面到鎮上雜貨店去通知晉一,晉一不信道:「胡說八道,我的老婆是好端端的一個人,怎說她是殭屍呢?」

智多星把自己的經歷對他細說。又問他是否覺得精神虛弱、遍體不適?晉一低頭無語,但他始終不大相信一個美艷似花朵的女人會是一具殭屍。

智多星道:「你現在不相信,我們把她捕獲之後,便會給你證據。」

十五分鐘後,智多星趕到晉一家門外,指揮捉妖行動。

這是下午三時卅分,一個便衣探員進入晉一屋內,說晉一在店中感到不適,請晉一的夫人悅子去看看他。

悅子確知道晉一有病,不虞有詐,便隨他一同出門,問道:「先生,你是哪一位,以前我們沒有見過面?」

探員道:「我是隔鄰開服裝店的,我名叫……」

他們走出屋門約十步之遙,探員忽道:「啊喲,我忘記向老太爺交代一句話,嫂子妳等我片刻。」

探員走回屋內,悅子站在當處,就在這一剎那間,忽然有個大網,自半空罩下,悅子驚覺,為時已晚,那大網把她罩住了。悅子在內掙扎,欲破網而出。但智多星指揮第二道網、第三道網同時罩下來,四周抽緊,把她纏得結結實實的。

悅子大叫:「你們不能這樣欺侮一個女人……」

這時有六個僧人從暗處轉出來,兩個手持點燃的名貴的爐香,兩個在不停念誦佛經;另一人捧著一個佛像;一人手持一根木劍,悅子見了,怒目注視。

僧人的經文似乎有種鎮壓的力量,令悅子的力氣施展不開來。她無論怎樣掙扎,也脫不了那重重的網。

持劍的僧人不時以劍尖指住悅子的鼻子。悅子露出又是畏懼、又是憎恨的神態。

此時,她的丈夫晉一和探長智多星一同跑過來,後面還有源助和三島,都是接獲通知趕來的。

悅子一見晉一就大叫道:「晉一,快叫他們放開我,你忍心讓你的妻子這樣受別人虐待嗎?」

晉一見妻子那尷尬的處境,又見她臉上梨花帶雨,早已心軟了。他大聲向智多星抗議道:「你們怎可以這樣虐待我的女人?」

智多星道:「別急,等一會就知道了。」

悅子見晉一說不了情,又向源助投向乞憐的眼色:「請你想法把我救出來吧,我會好好報答你的。」

源助低下了頭,不敢作聲。

悅子又轉向三島:「難道你也見死不救,你忘記我們曾經有多親熱嗎?」

三島大聲答道:「妳是一個殭屍,不能讓妳留在世間害人。」

這時,村中人過來圍觀的漸多,悅子在網內哭聲甚哀,她的掙扎也愈來愈急,像一條上了岸的魚兒一般。

她把衣裳都掙開了,一具雪白的肉體在網內扭動著,圍觀的男人們都張大了眼睛,未曾見過這樣的奇景。

大約十餘分鐘過後,悅子的面色逐漸轉變,由紅潤變成灰敗,眼皮開始乾陷,兩頰向內收縮,一張人見人愛的臉,漸漸變成瘦削醜陋的模樣。手腳膚色也轉黑,慢慢露出骨頭來。

晉一掩臉不敢觀看,圍觀者有一些膽小的人先跑開了。

最後,網內的悅子只剩下一副骨頭。

智多星命人在地下生起火堆,把悅子的骨頭投進火中,燒得吱吱作響。

一直到傍晚,才把整個工作做完。探長、源助、三島等分別乘車離去。

市政府在接獲這樁奇案的報告後,鑑於該處墳地既為邪惡籠罩(源助在汽車中曾為二女鬼所迷),便下令提早開發該段地區,將墳地夷平。改建成商店和住宅。五年後,那地點已完全改觀了。許多人搬到當地居住,由冷清清的鬼域變成熱鬧的民居。

源助和三島都已娶妻生子,不再過王老五生活。

一天二人相約見面喝酒,忽然談起五年前的往事,都不禁哈哈大笑。

三島趁著酒意道:「今兒晚上,咱們何不到那一新開發區逛逛,看看還有沒有當年的遺跡?」

源助道:「好呀。」兩人醉眼矇隴,駕車到達該處,下了車子,在街頭一面唱歌,一面跌跌撞撞地走著。

時間已過午夜,街道上的人不多,一輪冷月照下來,有點孤清清的感覺。

忽見前面有個苗條的影子,獨自行走,三島道:「那女郎多麼像一個人……」

源助給他提醒,也道:「你是說……」

二人同時憶起小泉惠美的姿態,不覺有點吃驚。

「沒有這樣巧。上前去看個究竟。」三島道。

兩人趁著酒意,加快腳步,趕過了那女郎,一齊回頭看去,幾乎是同時地,二人驚叫一聲,昏倒過去。

當他們醒來時,是躺在醫院中。探長智多星坐在他們的身旁,微笑道:「人有相似,物有相同,你們不必太過害怕,昨天的女人是這裡的護士,不是鬼魅!是她把你們送進來的。」他說完,叫道:「島子小姐,請過來見面。」

一個護士小姐婀娜多姿地走過來,源助和三島看清了,的確和以前的小泉惠美有點相像,但也只是相像而已。這位島子小姐更健康和豐滿一些。

源助和三島知道是誤會,二人對望苦笑了一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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全文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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